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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六十七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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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六十七章

丁漓跟在明硯身後亦步亦趨,低著頭小聲問:“大人,您還好嗎?”

明硯閉了閉眼,微笑道:“無妨。”

丁漓看著他的笑,忽然意識到,原來自己這個習慣就是跟明硯學的。

不過也很正常吧。仆從身上會有主子投射下來的影子,就像寵物會習慣性模仿主人的行為那樣。

一句‘無妨’,他原本還想多聊幾句的話梢也就這麽停在嘴邊。

“那麽,您接下去要去哪兒?去...找人嗎?”

明硯微頓。如果可以,他當然想立刻那麽做。只不過,人間的明硯可以不顧一切地奔向那個人,在地府的無冥衙主卻有太多使命在身,無法隨心所欲。

“先去見小冥主。不知小錦這些年如何了。”

照料、管教南榮錦,於明硯而言,最初也不過是地府成堆爛攤子中的一個。而後來他漸漸發現,南榮錦的對謝沈的執著遠遠超乎尋常人想象,只要是能獲取一星半點和謝沈有關的線索,他都能近乎瘋魔地撲上去。

明明,南榮錦才是天道的冥主,身上肩負著更大的使命與責任,卻活得比誰都任性。

也比誰都痛苦。

丁漓猶豫了會兒,還是跟了上去。

小冥主此時不在榭居,也不在他們平日凈化功德的院落,而是在那隔壁——也就是丁漓這些日子暫住的小院裏。

小冥主一擡眼朝他這邊看過來,丁漓就明白了。

是在特意等他回來。

唉,真是羞愧,竟然七閻殿和冥主大人如此費心...他何德何能。

還好,明日一切便結束了。

南榮錦雖先看到了明硯,卻還是將目光實實落在了丁漓身上幾秒,才起身道:“衙主大人此番歷劫竟如此迅速,該不是...在人間過得不好吧?”

明硯笑道:“沒有的事。我此去二十年,你見人就嗆的壞毛病還是沒改掉啊。”

小冥主笑嘻嘻地看著他:“謝沈不在,你不在,誰能管我?想讓我改?下輩子去吧。”

衙主大人掃眼過去,“你最近,在搞什麽名堂。”

“閻王都同你說了?”

“嗯。”

南榮錦直接破罐子破摔,“行吧,我承認,是做得過火了些,但也不算什麽大事。你看,就連閻王也替我說話,還吆喝了那麽多人一起,要助我飛升呢。”

小冥主鼻子翹得老高,語氣卻沒有那麽理直氣壯。細聽之下,倒有點像做錯事後嘴硬說自己沒有造成嚴重後果的皮小子。

“被包容不代表你沒有犯錯。”明硯指節輕叩著桌面,“既如此,便趁著還沒飛升,去我府上領罰。不然等過些時日,我想罰你還得到天上去,麻煩。”

明硯知道這事兒又是與謝沈冥主有關。攔是攔不住的,但至少不能不管。

那仰面的小冥主臉垮了下去,“...一定要罰?”

明硯擡眼,“不然?莫非你以為毀了那麽多人的來世氣運是兒戲?還是你覺得,我說的話是兒戲?”

小冥主抿著唇,雙手藏進袖子裏,不服氣地搓著,“知道了,我明日去領。”

丁漓候在一旁默默地看著這一切,他一向是插不上話的,卻能跟著笑笑。

小冥主一直是這副樣子,在別人面前嬉皮笑臉的,在衙主大人面前卻乖順得很。

聽說是因為明硯大人與謝沈冥主曾經是摯交。倆人在各自成為仙君、冥主之前便已經是無話不談的知己,後又相識數千年,情誼深厚。

這種場合丁漓一直都在,但可能是存在感低,小冥主似乎以前從未註意到他,直到前幾日為他治療時無意聊起這些,他才驚覺,道:“原來每次衙主數落本君的時候,站在旁邊的都是你啊?本君還以為是衙主府上的哪個小衙差呢,總是站在角落裏,壓根記不起來模樣。”

那時,丁漓感覺小冥主放在他額頭上的手像是玄鐵,將他神魂都灼燒得快要冒煙。他忍著劇痛,勉力笑道:“讓冥主大人,見笑。我一向見不得大場面。按...按人界的話說,是爛泥扶不上墻。”

小冥主此時就會嘖嘖道:“跟在明硯身後的小透明我是不記得了,但你我可記得很清楚。你當年不是這個性子。”

“眼珠子滴溜溜地直轉,十步外都能看見你心裏在憋什麽壞主意的那種。”

哦?丁漓擡起頭,試圖回憶起什麽,可是他覺得好累,眼皮很重,於是剛擡起的頭又垂了下去,緩緩落到了小冥主的手臂上。

小冥主搖搖頭,嘆息一聲,確認完治療成果後,便將人放到了塌上。

堂堂小冥主,從小被那人千嬌萬寵,本來是一點也不會照顧人的,可眼前這個丁漓衙官,皮相看上去比他還小,生得吧...確實可愛。

南榮錦小時候剛知道人界的孩童會有兄弟姐妹時,便曾經設想過,倘若自己不是什麽‘死生之外’的產物,只是尋常人家的小孩子,他一定要求娘親給自己生幾個可愛的弟弟妹妹。

若是弟弟,就要像丁漓這樣的。

只不過,論性格,他還是更想要從前的丁漓。

那個丁漓肆意張揚,鬼點子還多,做他的弟弟,倆人一定能合力掀翻整個後院。

唉。南榮錦看著丁漓昏睡著卻依舊皺著的小臉,覺得遺憾得緊。

當初跟我不就好了?哪還會兒有這麽多事兒呢?那明硯一看就是個不好惹的主,跑去淌這渾水。這下好了,要徹底死掉了吧。

小冥主忽地站起身,嘖嘖幾聲,走了。

留不住留不住。世事總這般不如願,而他需要執著的人和事,只那一個變夠了。旁的,他管不著。

*

明硯回來還不到半日,便以依次造訪了厲刑司、幽惶城、黃金樓,將管轄範圍內的人與事都檢查了一遍,最後一站,是衙主府。

衙主府裏,他的檢查對象顯然只有一個——丁漓。

衙主大人手下雖有許多衙官衙差,但因喜靜,因而偌大的衙主府只有明硯、丁漓二人居住,明硯不在,衙主府的清潔工作自然該由丁漓負責。

然而,當衙主大人坐在梳妝鏡前,輕巧地擦拭著那似乎無論如何也擦不幹凈的銅鏡時,終究還是動怒了。

“小家夥,你這是偷了多久的懶?”

明硯右手一揮,整個房間瞬間明亮了幾個度。

丁漓知道,那只是一個小小的除塵術。明硯大人是在用行動告訴他,如此簡單的小事都沒有做到,實在是令人失望。

他低下頭,道:“對不起大人,丁漓知錯。”

他這麽一說,反倒是明硯楞了會兒。丁漓被這短暫的沈默弄得有些犯困,於是擡頭,就見明硯大人又道:“還有什麽瞞而未報的過錯,一並說來罷。”

瞞而未報的...似乎談不上,不過...他惺忪著眼,聲音軟乎乎的:“沒有別的了,只不過...關於您剛剛那個問題的答案,是...二十年。”

也就是說,自從明硯歷劫後,丁漓便再也沒有管過衙主府。

明硯盯著他看了會兒,扶額,似乎是氣笑了:“你也去領罰,現在便去。”

唔...丁漓問:“什麽罰?”

小懲大戒便是。明硯想到這小家夥法力深厚,便隨口說了個能拿法力抵擋的懲罰:“禁魂咒吧。”他隨手幻化出一張待畫押的‘罪狀’,交給他,“去吧。如今厲刑司是三閻殿當值,便讓他好好治治你這愛躲懶的習慣。”

禁魂咒...丁漓深呼吸了幾個來回,在原地定定地看了明硯好一會兒,像在發呆似的。

可眸光卻熾烈地近乎灼人。像是那雙疲憊的漂亮眼睛最後的光與熱。

明硯沒聽見腳步聲,擡頭問,“怎麽不動?”

丁漓立即錯開眼,笑,“好,屬下這就去。”

他還想說點什麽,譬如,‘祝您得償所願’,又想到明硯現在最急切的願望恐怕是不能實現了,這話要是說了,反倒像是一個詛咒。

於是作罷。他擡腳,緩緩走出門外。

院中有一顆枯樹,只不過它與地府的尋常枯樹不同,每一個枝頭上都掛著一團圓圓的棉花,遠看就像是掛著白雪。

這是從前明硯帶著丁漓去人間處理要務時,丁漓偷偷帶回來的。他點綴了許久,明硯問他原因,他便歡欣地說:“回大人,因為我沒見過雪,便總是想,如果能有棵光禿禿的樹,在上頭掛點棉花的話,興許也是差不多的吧。”

明硯並沒有笑他幼稚,或是罵他做無用功,而是悠然地望著那顆‘棉花樹’,也笑,“我也不曾見過真正的雪。”

如今好了,他們都見過了。丁漓看著眼前這一樹棉花,心想,真是粗制濫造的仿制品啊。

何止是見過了雪...他們甚至在雪中訣別。

想到這個,丁漓心裏抽痛了下。竟忽然杞人憂天,害怕這‘粗制濫造的仿制品’會勾起明硯的心事,便從魂魄裏擠出了一點微末的法力,將這棵樹移存進了識海。

正好,也能當作是,他曾在衙主府停留過的一點紀念。

他最後回望了一眼,衙主府氣派非凡,庭院深深。站在府院門口,竟是無論如何也看不見那道人影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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